吴石将军第二次到北碚时,1946年1月9日,是与陈孝威一起,由何遂领着,冒雨上了缙云山。
多少人在忙着找交通工具找经费复员东下,来缙云寺烧香参拜的少了许多。寒冬中飘起雨的缙云山,自然更显冷清,有些让人缩手跺脚。三人刚在迦叶古佛前烧了香,法尊就迎过来了,把他们请到茶室喝茶暖手。何遂向法尊介绍:这二位都是我古闽同乡。吴石中将,第四战区参谋长,现第十六集团军副总司令。陈孝威少将,离开军界已十多年,在香港办《天文台》周刊,专注于战略分析,不失军人本色。
法尊合十道:三位抗日将军光临,真是为敝院增辉。还请留下墨宝,以作纪念,并请为我们学生讲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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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位福建闽侯籍将军也不推辞,何遂对吴石说:“虞薰,以前是我作画,你题诗,今天换个方式如何?”吴石笑问:“怎么?叙师想我来作画?哪可不敢献丑!”何遂说:“不是这样换。是换成你先题诗,我再作画。”吴石说:“这倒有趣。好!我先来作诗。”
思忖片刻,吴石题下七绝一首:
旧境重寻笑独勤,任他春已尽三分。
笋舆十里松阴路,细雨斜风上缙云。
何遂哈哈一笑:“好个细雨斜风上缙云!这画好作。看,我连笔都不用。”只见何遂挽起衣袖,用手指醮墨,以吴石的诗意,画出一幅山中幽寺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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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孝威题写一首七律:
轻风吹我出郊原,夜宿临江第一村。
破晓窗光疑是月,出山泉水竞分温。
河清何日怜天意,石破无言吊国魂。
却喜岁寒三友共,松荫十里问真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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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三样都保存在那本珍贵的素册里。
吴石,字虞薰。少年从军,曾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,与白崇禧、张治中为同学,后又考入日本陆军大学。毕业后返国,任陆军大学教官时,1935年与同乡、同事萧其昌造访北碚。
何遂,字叙甫,1909毕业于保定陆军随营学堂(陆大前身),后为陆大二期教官。老同盟会员,与阎锡山、杨虎城、李济深、陈铭枢等多个地方军阀有渊源,还曾继李济深担任黄埔军校代校长。抗战时期,何遂任立法委员,立法院军事委员会委员长。他曾与周恩来一道从河南赴山西八路军总部,一路观察,感触良深。
何遂有四子一女,何世庸、何世平、何康、何嘉、何达,除何达太小外,其余四子一女,包括小的儿媳和女婿,全是中共地下党员。三子何康,新中国天然橡胶事业奠基人,在1983年起历任农牧渔业部部长、农业部部长。
何遂幼读诗书,1927年结交西泠印社的名家,研习书画,整理自己历年所搜集的古物,并拓印。
何遂与吴石相识于1918年共组“靖闽军”时,即成终生之交。二人诗画合作多次,最宏大的一次,是何遂在1941年完成的66.4米画卷“长江万里图”,吴石题了四首诗于长卷的川江段、三峡段、武昌段、九江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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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长江万里图》局部
吴石与何遂对时局有相同的认识,后来以何遂在上海的家为联络点,吴石给共产党送来包括细到团级的长江江防图、江南地区兵力部署图等在内的多份重要绝密情报。到了台湾,吴石仍旧积极与地下党联系,递出情报,终致杀身之祸。1973年,本非共产党员的吴石被追认为革命烈士。
何遂在抗战时期定居北碚温泉公园后山松林别墅,与张曼均、吴钩、彭醇士等书画名家为邻,闲时或上缙云寺参佛,或与文史专家交流。他曾致函卢子英,向北碚区署博物馆捐赠1936年出土的显德年制成的古碗一个。何遂画一巨幅虎图,悬于苏渊雷开的钵水斋,被美国特使马歇尔买走。1945年春杨家骆等人对大足石刻的首次考察,何遂是积极倡导者,约集专家,并提供资金支持。
何遂的三子何康,在松林别墅住过一段时间,1945年10月10日假温泉公园数帆楼,与缪秋杰之女缪希霞结婚。何康还曾在北泉东山坪租地80亩,办起学圃农场。何遂字叙甫,亦作叙父、叙圃。这不该是巧合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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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6月10日,吴石殉难纪念日,这幅作于北碚、在何家珍藏82年的长卷,由何康之子何迪代表何遂后代,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。这幅画,是两人共同参与昆仑关大捷后,何遂于1940年底在北碚开始创作。他积自己五行长江的所见所感,把长江源出岷江,闯三峡,过江汉,转赣皖,漫江浙,奔大海的奇丽旅程,一一展现。而吴石的题诗,选在紧要处。
九江段,吴石题有:
依旧烟岚入画图,年时游屐遍匡庐,
云中五老女相顾,识得劳人面目无。
武昌段,吴石题为:
武昌夏口大江流,廿二年前忆旧游。
几度探幽攀古阁,也曾寻醉踏芳洲。
孤心郁勃隐双剑,共济安危托一舟。
楚客江篱无限感,秋风斜日更添愁。
三峡段,吴石写到:
远览方知天地宽,心安蜀道未为难。
香溪初望昭君里,险水又经崆岭滩。
艛艓顺流飞鸟过,峰峦当路怒猊蟠。
欲控何处闻猿峡,一为停舟着意看。
川江段,吴石诗曰:
恕无俊语酬风物,如此江山处处幽。
杰阁凌虚吞远势,孤城衔日入深秋。
四峨隐约云中辨,三水飞腾峡里流。
胜地故应要为萃,摩挱往跡思悠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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